哈里巴巴：

本文刊登于《围棋天地》2011年第20期

2011-10-13

2004年的年末，当我听到加藤正夫逝世的消息时，感觉是猝然的，“刽子手加藤”、“半目的加藤”留在我印象中的，依然只是一张文质彬彬的中年人的脸庞。57岁的加藤先生的死，似乎在告诉着我，“擂台赛一代”的围棋偶像，已经正式退出历史舞台了。

尽管自上世纪90年代始，韩国围棋势力崛起，21世纪更是有着层出不穷的中韩新世界冠军，这些都取代了聂卫平和日本六大超一流高手的地位，但我们这一代爱好者对围棋的热爱，依然停留在属于他们的那一个世代。我们依然激情澎湃于中日围棋擂台赛时聂卫平的华丽表演，依然只记得，加藤正夫是名人、小林光一是棋圣、武宫正树是本因坊。

擂台赛一代对日本六超的崇拜说来有些奇怪，一方面，每场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比赛都希望中国队能够获胜，希望铁门聂卫平永远不败；另一方面，对日本六超在七大棋战上比赛的熟悉程度却又远超任何中国国内比赛。这种情绪，既纠缠着民族感情又充满着对围棋的热爱，造就了一个对围棋有着前所未有热烈关注的时代。

和众多擂台赛的一代一样，我下围棋，也是始于中日围棋擂台赛，那时的日本，正值小林光一和赵治勋称霸棋坛，随后是加藤正夫的重新崛起。六超背后，又有着他们的老师，昭和时代的两位巨匠木谷实与吴清源的身影，我们正是从六超的围棋中溯流而上，探寻着现代职业围棋发展的轨迹。

毫无疑问，日本现代职业围棋的巅峰是六超时代，但孕育这个梦幻般时代的恰是木谷实与吴清源，尤其是木谷实，他的木谷道场更是职业棋手的摇篮。

明治42年（1909年），木谷实出身在神户市一个理发师的家庭，6岁开始习弈，15岁入段，并得到“怪童丸”的称号，此后，他与天才的吴清源一起发表了被称之为“新布局”的崭新围棋理论，昭和13年（1938年），七段的木谷实在本因坊秀哉的隐退棋中击败对手，这被川端康成写进了著名的小说《名人》。

木谷实抱着发扬棋道的精神在昭和8年（1933年）开始培养弟子，加藤正夫于1950年代末期进入木谷门下，像加藤这样的少年棋手，木谷一生培育了60位。正如木谷实对他的女儿和子所言“我，到现在为止有幸遇到很多老师，受到他们的教育才有今天。所以培 育弟子，也是对我老师们的报恩”。

木谷道场的修业是磨练人的意志的，早上6点，弟子们就开始起床摆棋，而且必须在榻榻米上正坐，在冬天也不会有暖气，甚至也没有垫子。在寒冷日子里，弟子们也必须一边呵气暖和冻僵的手，一边打谱。在道场时代，加藤和木谷的诸弟子一样，正是这样磨砺着自己的意志，并且成长为一位真正的职业棋手。

加藤以未来之星的姿态登上职业围棋的舞台，1967年，他便以20岁的弱冠之龄获得秀哉赏，2年后登上七番胜负的舞台，挑战林海峰本因坊，虽然以2：4败北，但这样的成绩，足以使得加藤成为木谷道场师弟们的楷模。

然而加藤的棋运似乎并不佳，8次挑战失败，直到1976年，他才从师兄大竹英雄手上摘得首个头衔“碁圣”位。但那以后，加藤就像脱线风筝一样，开始狂胜，加藤时代正式拉开帷幕，在他成为职业之后的40年里，一共获得过1254次胜利和47个头衔，就在加藤去世前的几天，他还在天元赛中战胜了结城聪。

加藤在逝世前的2年，除了作为一名职业棋手，他更多的时间花在了提高日本棋院的运营能力上，作为日本棋院的理事长，他不得不面对棋院的财政赤字和日本围棋人口的衰退，他从一名超一流棋手，蜕变成职业棋手的管理者和围棋的普及者，竭尽全力改变日本棋院的经营现状并普及围棋的教育。

日本围棋正在遭遇着几百年来最深重的危机，自六超衰落之后，日本围棋的技术开始落后于中韩，顶尖棋手的实力、厚度也都明显不如中韩，在世界比赛上成绩一塌糊涂；后继也是乏人，即便是被成为“金童”的井山裕太，在与中韩年轻棋手的对抗中也丝毫占不到上风。这不得不让人扼腕痛惜，致力于日本棋院改革的加藤，去世得太早了。

日本将围棋的式微归结于现今太多的娱乐与游戏的分流，中韩也面临这样的问题，但学棋的孩子却越来越多。北京充斥着“北漂”来各大道场学棋的冲段少年，全国各地的围棋兴趣班，也方兴未艾。擂台赛一代，那些深受日本六超时代影响的围棋爱好者们，已经为人父母，他们将自己的孩子送去学习围棋，一些孩子成为了职业棋手，更多的则是成为下一代的围棋爱好者。

日本围棋的式微，恐怕和缺乏木谷道场这样的学棋环境有关，韩国有权甲龙道场，中国有聂卫平道场，从那里都走出了许多位职业棋手，但现今的日本，能和中韩道场相比的职业棋手培训基地，就太少了。

中国围棋的崛起，说到底还是得感谢日本，正是中日围棋擂台赛才有了中国围棋的复兴，也正是因为有了聂卫平和六大超一流高手，才有了成为现今中国围棋爱好者基础甚至是赞助商基础的擂台赛的一代。木谷道场当年所播下的对围棋热爱的种子，正在异国开花结果。已经作古的木谷实先生和加藤正夫先生，想必泉下有知，也会有些许的欣慰。

擂台赛的一代都不相信日本围棋会从此籍籍，缺乏日本这一极的世界棋坛，着实会无趣许多。前几年热播的《棋魂》，担任监修的正是加藤的女弟子梅泽由香里，这部动画片激励了日本乃至全世界各地的许多孩子，投身到围棋这项智力运动中来。正如片中主人公佐为所言：千年沧桑，世事变迁，不变的是棋盘上惊心动魄的撕杀，棋士内心的执着，还有……对围棋亘古不灭的热情!

木谷、加藤已然作古，然而他们所留下的精魂之谱，已成为围棋史上的传世杰作，对围棋的热爱，也必将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超越他们的时代和国界。

（金立集团副总裁 俞雷）